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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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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初六,徐方亭和孟蝶再次匯入返工大潮,乘上回沁南市的長途大巴。

孟蝶查出懷孕後,多了忌口,再也不像上次那樣各種小零食不斷。

“我現在都不敢再碰添加劑多的東西,”孟蝶說,“可能還會去辭工吧,產線輻射太大了,對寶寶不好,老板也不願意聘一個孕婦幹活。”

徐方亭想起小時候在祠堂看到的貢品,大人總叫她們小屁孩好生提防,不要打碎那些精美器皿。

“那你……就一直呆到生小孩嗎?”

“可能去我男朋友爸媽的菜攤幫忙吧,”孟蝶自我開解道,“反正像我這樣的只能做些技術要求不高的活,在菜場和工廠都差不多。”

還是會有所不同,徐方亭想起徐燕萍的話,她在家幹預她哥那幾年跟在外打工迥然不同,她若是沒出來工作,沒有自己的交友圈,車禍出事恐怕找不上肯幫忙的人。

保姆工作其實跟在菜場幫忙差不離,不負責進貨和貨商打交道,每天活動在小小的範圍裏,重覆機械工作,久而久之便生出籠鳥般的苦悶。

徐方亭不知該說什麽,只能泛泛鼓勵道:“那要辛苦你了。”

孟蝶轉移話題道:“你下半年……有計劃嗎?”

她指覆讀一事。

徐方亭迷惘搖頭,“我媽不知道還能不能工作,我舅舅和舅媽住院幾天,陪護都把她累得夠嗆。”

而且墊付醫藥費後,她只剩下百來塊錢,幾乎回到起點,跟去年剛來沁南市一樣。

“春節那個阿伯還算文明要債,靜靜坐門口,不鬧不砸,就想讓鄰居知道我們家欠他錢而已。要是碰上哪個著急的債主,我媽一個人在家,我還挺擔心她……”

孟蝶苦笑道:“也是,你舅舅也靠不住……”

“我現在最擔心的……”徐方亭說,“你還記得村裏那個瘋婆娘嗎?”

孟蝶臉色一變,眼神制止:“你別瞎想,現在治安好多了……”

瘋婆娘是仙姬坡一個寡婦,有一天抽抽搭搭嫁給一個老光棍,後面就瘋了,生了孩子也不管,由他光著屁股滿村跑。

那會村民的評價是“癩/蛤/蟆吃到天鵝肉”,徐方亭她們被隱晦教導不要靠近老光棍一家,後來長大一些才知道,老光棍用娶親掩蓋了罪惡,等於“負起責任”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

早上五點從仙姬坡出發,預計十二點半路過榕庭居。

進入沁南市區將近十二點,徐方亭如約給談韻之發消息。

亭:[位置]

亭:小東家,我進市區了,估計還有半個小時。

談韻之手機不離手,回覆極快。

TYZ:[圖片]

TYZ:迎賓大隊已就位。

徐方亭點開圖片,談嘉秧在A座樓下滑滑梯,春節大部分人回老家過年,只有他一個人。

不過就算有很多小朋友,他也習慣性一個人玩。

徐方亭用語音發一句:“談嘉秧,姨姨準備到了。”

她越來越習慣把談韻之當傳聲筒。

那邊沒再回覆,徐方亭依舊將手機收進內袋,省得下車人擠人時被拈走——這都是徐燕萍的叮囑,早幾年手機支付沒普及時,她還叫徐方亭把現金塞到襪子底。

徐方亭嫌麻煩沒塞,只是把背包背前面,像現在這樣。

孟蝶在終點才下車,徐方亭在榕庭居附近跟她道別,隨口說下次放假再見。

但孟蝶懷孕不好奔波,徐方亭假期準備用來練車,同城相隔太遠,見面機會寥寥無幾。

反正小孩出生前徐方亭總會去看一次。

結婚決定匆忙,懷孕前三月和後三月不宜操勞,孟蝶不願意挺著大肚子穿婚紗辦酒席,只能把這事押後,等孩子出來再說。

總之,目前肚子裏的寶寶才是重中之重。

伴娘頭銜總不會少了她徐方亭的,孟蝶承諾道。

榕庭居周圍街道張燈結彩,路上卻沒幾個人,小區內安靜如夜,恍若空城。

徐方亭推著拉桿箱往A座,空蕩蕩的游樂區只有談嘉秧包場。

她熱情嘿了一聲:“談嘉秧!”

談嘉秧沈迷玩樂,沒有反應。

談韻之聞聲望過來,一個冬天過去,他的膚色褪去軍訓印記,恢覆初見的白皙,徐方亭看了一個春假的歪瓜裂棗,此刻湧起眼前一亮的驚喜和舒適。

“談嘉秧!”她不厭其煩擡高聲調,重新喊一遍。

談嘉秧的迷惘轉為喜悅,在她的拍手聲裏,踉蹌朝她奔來。

徐方亭蹲下平視他,習慣性一高一低打開膝蓋,談嘉秧順勢便坐到高的那邊腿上。

“有沒有想姨姨?”她忍不住貼了貼他的臉蛋。

“想,”談韻之聲音有勁,壓根不是模仿小孩子的奶聲奶氣,“想死了,談嘉秧你說。”

徐方亭便抱起來,直接與他對話:“這幾天他乖不乖啊?”

談韻之說:“太乖了,你再不回來我就要打包去找你。”

徐方亭莞爾道:“有那麽誇張嗎?”

“沒有,”談韻之說,“這是他的常態。”

“吃飯飯沒有?”徐方亭改問談嘉秧,伸手輕揉他的肚子,“肚子,餓了嗎?”

“起得晚,估計還沒餓,剛好等你一塊吃,”談韻之嘩地拉開拉鏈,從羽絨服內袋掏出一個長款紅包,遞過來道,“小徐,新年快樂!”

徐方亭沒有立即接,說:“初一那天給過了呀。”

談韻之用紅包邊緣往她胳膊撇了撇,說:“這是開工紅包。”

徐方亭笑著接過,還沒仔細摸出厚度,紅包馬上給談嘉秧這只猴子奪了去,小指頭摳著封口要打開。

談韻之立刻警告:“餵,這是你姨姨的,不許動!”

徐方亭說:“讓他玩嘛,我看著的。”

談韻之皺了皺鼻子,道:“等他玩爛了,哭的又不是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談韻之把談嘉秧和紅包交待出去,大功告成般拉回拉鏈,說了聲“回家吃飯”便大步往C座走。

徐方亭一邊抱談嘉秧,一邊在鵝卵石路上推拉桿箱。

那哐啷哐啷的聲響喚起談韻之的良心,他猛地折回來,一聲不響順走她的拉桿箱。

徐方亭笑著跟談嘉秧說:“談嘉秧,幫姨姨謝謝你舅舅,說‘謝謝’。”

談嘉秧:“借借。”

前頭飄來一句:“不客氣。”

徐方亭回歸熟悉的日常模式,重新收獲安全感,一路風塵也消散在充滿希望的安寧裏。

春節的鐘點阿姨做好一天清潔,徐方亭接手後,有條不紊開展工作。

經過半年摸索,她開展出一套屬於自己的流程,確保照顧幼兒和家務能高效兼容運轉,這多虧談韻之沒有吹毛求疵,放手讓她管控。

談韻之的寒假還剩一個多星期,駕照進展到科目三階段,準備一股氣拿下,省得開學還得分心惦記。

徐方亭跟他約好每周末休假半天去駕校報到,爭取上半年領證。

沁南市的“寒冬”只有半個月左右,初一那股冷空氣跟隨元宵離開,後續裝模作樣倒一倒春寒。

進入三月國際婦女節,這天星期四。談韻之這個學期課表變動,回家時間改為周二和周末。

徐方亭和談嘉秧從星春天到家,談韻之接踵跟進來,手中比往日多出一束鮮花,臉上更增幾分怡然。

徐方亭跟談嘉秧說:“談嘉秧,你看你舅舅笑得多開心。”

“那當然開心!”談韻之笑意更盛,抽掉鞋子趿拉著拖鞋進廳,花往她方向隨意一遞,“拿著。”

徐方亭懵然接過,道:“給我的?”

“你不要?”

徐方亭喜不自禁,說:“我還是第一次收到花,以前都是我給別人。”

談韻之抽出另一邊胳膊夾著的文件袋,輕輕打到沙發寬扶手上,敞開膝蓋坐著,奇道:“小徐,看不出來,你還挺主動的。”

徐方亭當然聽懂他的揶揄。這個年紀的年輕人,收花和送花大多發生在情侶間,每每提及第一次,總要跟戀愛沾親帶故。

“你想什麽呢,我是當捧花的禮儀小姐給人遞獎牌。”

話題沒能往下挖掘,談韻之無聊地冷笑一聲。

花束是粉色康乃馨,在徐方亭狹隘的花語詞典裏,這種花跟母愛有關,反正不是玫瑰,含義純潔而安全。

“可是,小東家,怎麽突然給我花?”

談韻之拉過抱枕塞腰後,一腿抻直,一腳踩沙發沿癱坐,身形修長,便跟一條斜擱在L型鐵架上滴油的油條似的。

“借花獻佛。”

徐方亭坐到單人沙發,低頭輕嗅,香味清淡,花瓣粉嫩,朵朵飽滿,令人想起蛋糕上的奶油裱花,入口即化。

“嗯?”

談韻之欠身掏出手機,沒著急解鎖屏幕,帶著一抹即將成形的笑意觀摩她。

“4S店順便送的。”

疑團再遇疑團,徐方亭不解擡頭望著他,“4S店是什麽?”

“賣車的店。”

徐方亭驚喜道:“你買車啦?”

“對啊!”尾音不自覺飄起來,一邊手腕搭在支起的膝蓋上,“昨天拿到駕照,今天就買了。”

徐方亭驚嘆連連,“小東家,你真是速戰速決。”

當初談嘉秧能留下並安排妥當,也歸功於他的果決。

“那可不,”談韻之說,“我都看了大半年車,終於可以下單了!”

徐方亭又看了看花,“原來買車還能送花,我以為送糧油米面。”

“……今天節日啊!”

“可是……好像也不是你的節日吧?”

談韻之又以他的招牌姿勢抱腰舉手機開鎖,“我說我家有人過節,他開開心心就送了。怎麽了,徐姐,你不是婦女嗎?”

“原來如此。”

徐方亭笑著掏出手機,拍了一張花束照片更新微信頭像,她原來的是一張不怎麽醒目的網圖。

談韻之嘴角又逸出一個飄逸的音節,“小徐,你不覺得這個頭像很像中年婦女愛用的嗎?”

徐方亭隨意滑到徐燕萍的頭像,仙姬坡的春日桃花;她舅媽的,一朵紅扶桑;孟蝶她媽媽的,一地野菊花。

她訕訕一笑,“好像有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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談韻之強調:“不止一點點。”

徐方亭高舉手機,和花束自拍一張,粉色將她肌膚襯得白嫩幾分。

“這樣可以了吧?”

談韻之點開新頭像,人和花出鏡比例恰到好處,雙方相得益彰,年輕的面龐應當屬於他的某個同學,而不是他外甥的小保姆。

指腹不小心在屏幕停留過久,觸發長按機制,兩個選項彈出來:保存圖片/取消。

談韻之鬼使神差又點了第一個。

“我就是隨口一說……你不用當真……”

徐方亭彎了彎唇,差不多習慣他口是心非的套路。

這時,一只爪子忽然鉗住一朵康乃馨,花瓣旋即皺出折痕。

徐方亭爽快地把那支花抽出來,遞給對方:“談嘉秧,要不要?”

談嘉秧:“要、要。”

不爽的是沙發上癱倒的那位,坐直了喊道:“餵,這可是我送你的!幹嗎要給他!”

徐方亭一楞,“他……花粉過敏嗎?”

談韻之說:“關花粉過敏什麽事?”

徐方亭松快一笑,“那就沒事啦。你借花獻佛,我也借花獻佛。”

談嘉秧揪著花瓣玩,果然笑的跟彌勒佛一樣。

“行吧……”談韻之又癱回去,“你開心就好……”

徐方亭聽不出到底說她還是談嘉秧,不過,現在確實挺開心的。

她找了一只閑置已久的花瓶,裝上水擺放在她書桌的臺燈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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